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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4 章 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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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這一日的早晨。地下某處,鍾成說攥緊了人類守衛的前襟。殭屍守衛倒在一邊,愛莫能助地瞧著。鍾成說不會用術法,但用指甲刮壞屍符這種事情,閻王大人駕輕就熟。運動節點和出聲節點被破壞,殭屍守衛頓時化身一個不太別緻的人形架,被鍾成說橫放在牆角。被揪住領子的人類守衛眼珠亂轉。鍾成說對他心裡的小九九毫不在意,他收緊十指,又問了一遍:“屍體的隨身物品都存放在哪?”死人總是很討厭自己的東西被拿走,這條真理放之四海皆準。人類守衛閉緊嘴巴,他已經放棄了逃跑,眼睛時不時看向門扉,期待有人發現壞掉的燈——這個不知道是啥玩意兒的東西只用了物理攻擊,沉沒會人多就是力量!儘管這東西的手冰涼到讓他不安。鍾成說問完問題後,凝固般停在原地,靜靜等待了三十秒。第三十秒剛過去,他伸出另一隻手,開始解人類守衛的制服。人類守衛條件反射地護住胸口:“我操,你幹什麼?!”“不然稍後會被血弄髒。”鍾成說心平氣和地回答,眼看把制服釦子解開一半,動作冷得像在給某種動物剝皮。人類守衛:“……”人類守衛:“是這樣的你們的隨身物品會在這裡的遺物大庫房分類並存放七天七夜,確定沒問題之後再打包運送到外面的研究部門去鑑定,我知道去遺物大庫房的路您需要我帶路嗎?”他中途連換氣都不敢換,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有了哨音。鍾成說解人釦子的動作停住了。“好。”他用鄒部長黯淡的眸子盯著人類守衛。“那麼先把這個人的隨身物品給我。”人類守衛哆哆嗦嗦地拿出鄒部長的手機,又慌忙不迭地上交自己的。鍾成說把兩個手機都塞進口袋,一隻手掰起殭屍守衛,趁黑將其立回地下屍庫門口。殭屍守衛毫不掩飾地鬆了口氣,它盡職盡責地立在原地,裝點此處的“和平”。屍符修好前,它無法說話,無法動,追責也是倒黴同事佔大頭。它用近乎憐憫的目光目送著鍾成說與人類守衛走遠。希望那只是個想要尋回私有物的孤魂野鬼,不然這事兒絕對沒個善終。蒼白的照明燈一盞盞後退,灰暗的走廊天花板很低,與墓道相差無幾。人類守衛與鍾成說肩並肩走著,出了地下屍庫,附近走廊錯綜複雜得像蛛網,這位守衛專門挑些一看就很“正”的主道走。鍾成說看得到他滿眼的渴望,守衛八成想觸發沉沒會的警報裝置。鍾成說只是沉靜地跟著,把沿途的景象全部記下。但凡這人想要反覆走同一條路,他都會靜靜停下,面無表情地打量守衛的制服釦子。守衛差點走成同手同腳。噠噠噠,走廊裡只有兩個人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鍾成說不停地鼓起胸口,並沒有真正地呼吸。與之相反,守衛的呼吸聲越發粗重急促。“遺物大庫房還有多遠?”鍾成說談天似的問。“得換個片區,”守衛啞著嗓子說,“這一片兒都是單獨存放屍體和標本的,我真沒騙您……”“我知道,有些修行者的隨身物品可能和身體相互反應,引發問題。”鍾成說繼續用漏風的喉嚨回答,語氣平靜得讓人發毛,“不過考慮到便捷性,庫房與屍庫之間也不能相隔太遠,至少不能超過三十分鐘直線路程。”守衛耷拉下腦袋,半個字不敢多說。這個跑出來的邪物非但很強,而且十分不好糊弄。這東西果斷弄死了鄒部長,一舉廢掉殭屍守衛。他本以為它會仗著自己強悍,在地下屍庫門口大鬧一番。誰知這隻邪物異常冷靜,完全不中套——鬧大了固然瀟灑,可是沉沒會哪怕打人海戰術,也能堵得它寸步難行。這傢伙不僅想要拿回自己的東西,還想逃出去。守衛趁亂逃脫的計劃跑了湯,也不敢刻意激怒這個邪門玩意兒。事到如今,只能期望沉沒會方面主動發現不對勁了。興許是哪位不太對勁的神聽到了守衛的心聲,下個瞬間,鄒部長的手機響了起來。鍾成說緩緩掏出它,欣慰地發現了面容解鎖選項。他徑直拒接了通話,單手飛快回復。那是一個叫“技術第二~五部門”的內部通訊群。【技術二部-鄒:我出了點事,說話不方便】【技術四部-韓:上午老闆來開會。你趕緊點,有要事。】【技術二部-鄒:好】時間不多了,鍾成說心想。根據守衛的說法,這裡的物品確定沒問題後,是要“運出去”的。他來這裡應該不足七天,倉鼠手機鏈肯定還在。但要打包轉運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讓他嗅到不對勁。沉沒會完全可以做好防衛和保衛措施,在屍庫附近興建單獨的實驗室。它執意要在把實驗室建在外面,只能說明這個地方本身有蹊蹺。換言之,這裡不好逃。他必定去不了那個所謂的老闆會議,最多半天,鄒先生的同事們就能發覺異常。鍾成說的腳步重了些,嚇得守衛原地彈了彈。他帶著鍾成說一路上上下下,拐了可能有十八個彎,終於到達一個新的片區。比起黯淡昏暗的屍庫區域,這裡的牆面刷了層淡綠色的塗料,乍一看有點醫院的感覺,亂七八糟的岔路也少了許多。兩個區域間有著一道開了門的柵欄牆,門邊檢測器閃爍著鮮綠的光。鍾成說警惕地止住步子。“這邊是倉儲區,我們守衛都有許可權。”見鍾成說目光掃過來,守衛連忙解說自己的必要性,“遺物大庫房大得像個迷宮,藏得也深,您一個人難找啊。”鍾成說扶了扶鄒部長沉重的頭顱:“走。”就在兩人穿越柵欄窄門,踏入倉儲區的瞬間。他們看不到的角落,鮮綠色閃光驟然熄滅。此情此景,正被實時投射在另一處地下建築的展示屏上。不知是不是訊號不好的原因,畫面閃爍又模糊。魏化謙坐在長桌一端,偌大的桌子旁還稀稀拉拉地坐著三個人。其中一位瘦麻桿滿臉是汗,用紙巾擦了一遍又一遍。“韓部長,這就是你說的‘沒事’?”一個五官圓潤溫和的女人開了口,聲音奇異地混合了嬌嗔與輕蔑。“會議都要開始了,他跟著守衛去倉儲區?”“他說他……出了點事,說不定只是找點東西。”那位韓部長像一隻缺水的魚,嘴巴長了又閉,聲音裡的心虛壓都壓不住。“得了,他這不是還能走路麼,情況能緊急到私用沉沒會財產?”女人嗤笑。“還是老闆火眼金睛啊,一下子就猜到可能有事。”僅剩的那個老頭兒不忘拍馬屁。魏化謙看都沒看老頭,他一雙眼鎖著螢幕上臃腫的背影。其他三位部長不知道,這會議是鄒部長求爺爺告奶奶爭取來的。更升鎮那會兒的失誤實在太大,簍子還沒補好,仇先生就幹出了一人擾亂識安的壯舉,還順便把沉沒會間接拉下水。這個關鍵節點,鄒部長打算用鍾成說的屍體扳回一城,說是要發表重要方案——什麼遲不得,那人還是有數的。會議剛開始半分鐘,魏化謙直接讓人調取了屍庫附近的監控。“邪物不會憑空冒出來,老鄒手底下的員工操作失誤了吧。”中年女人第一個反應過來,“裡面存了兩具三百年以上的危險屍體,我記得特性是……”魏化謙:“夜長夢多。隔離倉儲區,直接用術法轟掉。”其餘三位瞬間沉默。“厲、厲害。”韓部長第一個反應過來。貴重物品早就轉移到封閉區了,最近七天送來的全是小角色,隨身物品價值不高。屍庫的價值比倉儲區高不知道多少,儘快祛除異常才是正事。他嗖地掏出手機,飛快下達指示。自始至終,魏化謙只是望著螢幕中的鄒部長,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韓部長放下電話還沒有十秒鐘,畫面驟然切換。原本的柵欄牆兩側降下厚厚的金屬板,徹底將倉儲區與屍庫一分為二。那些閃爍模糊的色塊彼端,鍾成說和看守一同停住步子。看守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他在沉沒會海谷分部能混到屍庫看守,至少摸清了沉沒會種種潛規則。這會兒把所有出路徹底堵死,沉沒會就沒打算讓自己活著回去。接下來,肯定會是“大清理”。鍾成說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比我想象的快。”他話音未落,周圍的淡綠色牆壁齊齊亮起,不祥的亮光把走廊照得猶如白晝。鍾成說一腳踢倒呆若木雞的守衛,整個人撲到那人身上。慘綠色的強光將兩個人從頭到腳籠罩,長亮不熄。就算鍾成說擋住了絕大部分照射,守衛的四肢還是暴露在了綠光之中。他發出不似人的呻吟聲,身體輕輕一動,四肢就留在了原地——它們像是沙堆堆出的裝飾,瞬間散成了肉紅色的粉末。斷口沒有血,那守衛茫然地扭動身體,像是在指揮已經消失的四肢。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頭顱已經掉了小半,斷面只有沾滿粉末的碎裂創口。“啊……啊……”守衛喃喃,“為什麼……我只算半個修行者……怎麼會這麼嚴重……”他轉動著僅剩的眼睛:“為什麼你……沒事……為什麼……”話沒說完,守衛就大咳特咳起來。肉紅粉末混著鮮血,一灘灘濺上地面。鍾成說像一把死去的傘,他沉默地撐在守衛身上,在綠光中製造出小片聊勝於無的陰影。“我會離開。”鍾成說的語氣毫無波瀾,“你可以告訴我遺物大庫房的方向,也可以就這樣保持沉默。”守衛惶恐而絕望地看著他,僅剩的眼睛裡溢滿淚水。“沉沒會的屍庫守衛通常由入會滿十年、能力普通的修行者擔任。你知道他們是會拿人做實驗的型別,仍願意協助看守,慘死是很普通的結局。”鍾成說垂下眼,屍體渾濁的瞳孔正中,透出一股濃稠的黑暗。他的聲音帶著氣聲與液體滲出的雜音,愈來愈輕,像是在哄哭鬧的嬰兒入眠。守衛努力搖頭,頭顱缺口簌簌落下一堆堆沙子,他抖得像片風中的葉子。恐懼。鍾成說安靜地咀嚼著那份恐懼,植物一般凝固在原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究他緩慢地俯下身,在守衛耳邊說了什麼。這一回,守衛的眼淚洶湧而下。他同樣嚅動嘴唇,給出了一個回答。說完後,那張充滿絕望的面孔上,出現了一絲奇蹟般的平靜。……遠處的螢幕外,魏化謙眯起雙眼,手指敲擊桌面的動作停了。他們只能看到“鄒部長”慢慢站起身,但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原地靜靜站著。地上失去四肢和部分頭顱的守衛徹底暴露於光下,他像被撒了鹽的蛞蝓那樣扭動,沒到一分鐘,一個活生生的人便在術法光輝中化為齏粉。鄒部長這才整整身上的衣服,朝某個方向走去。“術法無效,那東西不是邪物?”見鄒部長對綠光毫無反應,韓部長大驚失色,“怎麼可能!”“那就是鄒部長本人了。奇怪,他的信念這麼堅定?那傢伙可會特地在車上掛平安符。”那位中年女性皺起眉頭,“不過他特地保護了那個守衛……守衛的許可權就那些,他想去的地方,級別高不了。”老頭兒忙不迭點頭附和。女人小心地轉向魏化謙:“老闆,要不要繼續觀察他的行動?說不定會有更多……”“停掉術法,讓清掃隊進去。”魏化謙淡淡打斷。女人倒抽一口氣。這是壓根不打算留活口。清掃隊是沉沒會養在分部的一群亡命逃犯,普遍沒什麼文化,基本不會離開分部。某種意義上,這種惡棍算是扭曲的科學崗——不信科學也不迷信,腦袋裡只有銀子和麵子。他們做不到完全免疫術法,勝在皮糙肉厚,專治各種孱弱修行者。魏化謙似乎沒聽見手下的抽氣聲,他側過頭,手撐著額頭,目光灼灼地盯著螢幕。韓部長艱難地清清嗓子:“調多少?”“能調多少調多少。”魏化謙的聲音裡竟是多了點笑意。他倒要看看,這個來路不明的東西究竟多大能耐。反正事後只要弄到屍體殘片,完全可以交由研究人員琢磨——讓技術二部的人研究自己的老上司殘骸,想想也有些有趣。畫面中,沒了看守在一邊磨嘰,鍾成說小跑起來。他努力保持著頭顱平穩,奔向看守所指的位置——和地下屍庫一樣,遺物大庫房也在最下一層。這倒不是因為它多麼重要,單純是因為沉沒會弄死了太多“人形小白鼠”,各式各樣的遺物積攢得太多。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鍾成說沒跑多久,身後便傳來急促而紛亂的腳步聲。原本寂靜走廊驟然紛亂,重疊的迴音使得整個空間擁擠不堪。交談聲和跑動聲從好幾個方向同時朝他撲來,帶著十足的敵意。鍾成說沒有猶豫,他瞬間加快速度,朝目的地衝去。他以近乎墜落的速度躍下一個個樓梯,皮鞋鞋底與地面險些摩擦生火。他無比專注地衝向那躺在地下的渺小手機鏈,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為重要的事情。可惜他終究慢了一步。就差一層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被沉沒會的追兵們堵了個正著。倉儲區的電梯可以直達最深處,有一組甚至提前到了地底,自下而上來堵他,鍾成說恰巧被圍在了樓梯轉角處。這群人從四面八方靠近,他們不屑地打量著“鄒部長”,就像在看一塊擺在案板上的肉。“肥豬一頭,跑得倒快。”其中有人嘲諷了一句,激起幾聲零散的鬨笑。鍾成說的目光快速掃過各位不速之客,沉沒會這次派來的人打扮和修行者毫不沾邊。光是鍾成說能看到的,就有足足二十幾人,走廊外還有更多。這群人身材強壯,穿了纖維結實、關鍵部位帶有硬質防護的“布鎧甲”,頭上帶著橄欖球頭盔似的防護盔。一雙雙眼睛從頭盔中瞄過來,鍾成說很熟悉那種眼神,也認得那些眼睛——它們通通都在a級通緝令上出現過。殺人犯。顯然,沉沒會允許自己的走狗保有一點兒個性。罪犯們有拿棍棒的,有拿蝴蝶刀、三菱刺的,最誇張的莫過於鐵鍬和砍刀。可能是考慮到空間小的誤傷問題,沒有霰彈槍之類的大面積殺傷武器。鍾成說目光快速掃過附近的照明與攝像頭,他動了動關節,一聲不吭地壓低重心。要是他還有心臟,這個時候的心率絕對能把肋骨震碎。半秒。這群大塊頭劊子手緊緊擠在一起,原本逼仄的走廊顯得讓人窒息。他們之間的空隙連孩童都站不下,而自己必須從其中找到一絲生機。一秒。只要一個微小的錯誤,這群人光憑體重就能制住自己。下個剎那。“喲,這傻逼還想動……”一個拿蝴蝶刀的乾瘦男話還沒說完,舌頭就僵在了嘴裡。他手裡的蝴蝶刀不見了。只聽咔咔幾聲輕響,蝴蝶刀在鍾成說手裡被分解為三塊。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被拆出的刀柄和刀片被鍾成說手指一甩,瞬間炸了最近的三盞照明。這回的黑暗比屍庫還徹底。清掃隊的罪犯們不傻,前排仗著位置靠前,嗷嗷叫喊著直撲鍾成說,試圖以人海戰術壓制。可那個發福的“鄒部長”就像一個幻影,就此原地蒸發。隨即而來的是溫熱黏膩的液體。它們四處噴灑,濺了眾人滿頭滿臉。等罪犯們反應過來開啟身上的應急燈,時間已經過去了五秒。周圍一片暗沉的血紅。鋪在最前面的人都成了無頭屍體——結實的布鎧、堅硬的頭盔,都抵不過在脖頸縫隙上快狠準的一刀。人頭隨著頭盔落地,在血泊中骨碌碌滾來滾去,屍體是隨後倒下的,發出撲的一聲悶響。地面被鮮血染得溼滑,這群人手裡都有銳器,動作不約而同慢了點。“砍刀,是砍刀!我兄弟砍刀沒了!”“操!那人朝下跑了,追!”與此同時,鍾成說一條胳膊撈了個備用頭,一隻手提著砍刀,在樓梯底部來了個急剎。天命弄人,他還沒來得及跑多遠。這倒黴樓梯末端沒有電梯或者過渡用的廳堂,大喇喇立著一扇普通金屬門。旁邊又是該死的人臉識別——這一回,鄒部長不再有許可權。他與他的倉鼠鑰匙鏈不過一門之隔。身後數十人蜂擁而來,下樓梯的腳步聲猶如暴雨。面前只剩一死路,儘管心臟已經不存在了,鍾成說還是在胸口感受到一股近乎窒息的擰壓感。熟悉的恐懼再次襲來,猶如一針興奮劑。不想結束。不像地下屍庫那樣用了銀行式“保險櫃”門,而是普通金屬門。他手裡握著把厚背砍刀,還有一個堅硬的頭盔,附帶頭。他還不想結束。兩秒後,鍾成說重重一腳踹在門鎖處。他毫不在意腿骨發出的危險喀啦聲,緊接著又是一腳。四五腳過去,金屬板門處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形變。鍾成說手起刀落,刀刃精準地劈入那道小縫。緊接著他將人頭往門框處一卡,拼盡全力一撬開。喀。門的形變不算大,但那道縫兒又大了不少。時間彷彿變慢了許多,無數算式飄過鍾成說的腦海。他不斷踢出傷痕累累的腿,在不同位置製造了數道縫隙。就在他又一次抬起腳的時候,十幾聲槍響響起。他的背後一陣熱意,左眼瞬間失去感知。後背被打成了篩子,左眼估計也被打穿了。痛覺有,但不多。那更像是一種麻木的鈍痛,伴隨著子彈入體的微妙異物感。比起狙擊手的爆炸彈,這點威力不算什麼。鍾成說飛起一腳,金屬門終於不堪重負地晃了晃,轟隆摔在地上。背後鴉雀無聲,鍾成說不知道罪犯們是被他這個“不死殭屍”嚇到了,還是另有他想。他只是抬起彎折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跑入遺物大庫房。殷刃給他的倉鼠手機鏈就在這裡。那是個寫著“千金入庫”的小小倉鼠,他記得很清楚。然而在看清遺物大庫房的那一刻,另一種恐懼爬了上來,針板一樣扎入他的後背。這裡確實是遺物“大”庫房。這個地下庫房大到一眼看不到頭,架子直通五六米高的天花板,上面堆滿亂七八糟的東西。衣服是最常見的,其次是行李箱、提包等隨手物件。有些破損的攝像機靜靜地躺在灰塵裡,清潔工用的清潔用具也倒在架子縫隙。各種球類表皮老損,大多已經癟了下去。文具、書本、蝴蝶結……水杯、球鞋、遙控器……它們以金屬貨架為骨骼,用一個個破碎的人生黏合,堆砌成一座五彩斑斕卻無比黯淡的迷宮。他的倉鼠手機鏈在其中,不過是大海中的一滴水。鍾成說甩甩頭,強行讓自己保持冷靜。他的任務還在,理論上完成的可能性不是零。這還不是他的結局。……“他逃了多久了?”韓部長小心翼翼地問道。“十五個小時零二十八分。”中年女人轉動手裡的鋼筆,手邊多了兩個吃空的飯盒。“老闆囑咐了,要是二十四個小時還搞不定,只能考慮對遺物大庫房進行全面封存——要不是那樣動靜太大,我懷疑他一開始就會這麼做。”見鄒部長的目的地是“遺物大庫房”這個無趣地方,魏化謙懶得看一群人捉迷藏,沒到中午就離開了。他命人全面封鎖地下屍庫,等確定這個跑出來的“怪物”什麼情況,再進行進一步清點工作。橫豎進入遺物大庫房,就再也沒有回頭路——遺物大庫房,被沉沒會內部戲稱為死人垃圾場。裡面的玩意兒全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物品資料”,可以進行全面封存。全面封存指降下分隔間,固定住可疑入侵者。再對範圍內的數個分割間進行徹底密封,灌入液氮,徹底損毀其中的物理事物。如今夜色已深,畫面中,“鄒部長”還在一瘸一拐地逃亡。偌大的“垃圾場”裡,那傢伙拖著殘破的身體,痛苦而狼狽地逃著。吃了那麼多子彈還能動彈,只會是個死人。至於這東西為什麼能躲過術法,他們很快就會有答案——“鄒部長”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殺了十幾個罪犯,可他們的清掃隊個個都是硬茬子。哪怕被瘋掉的鄒部長斬於刀下,都能撕掉一兩塊血肉。與之相對的,鄒部長只能把屍體剝一剝,弄到點衣服來堵傷口。他像是知道自己要被屠宰的小動物,逃亡裡帶著破釜沉舟的悲愴氣勢。可悲的傢伙,中年女人打了個哈欠。“韓部長,你繼續看著吧,我先回去了。”她活動了一下脖子。畫面太糊了,而且那個鬼地方障礙物太多,大半時間都看不太到人。少看會兒也沒關係,反正就要結束了,她想。韓部長唯唯諾諾地應了。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鍾成說藉著雜物遮掩,身上不倫不類的血衣被逐漸換掉,與罪犯們的打扮越來越接近。半個小時後,一位罪犯矮下身,將鄒部長的頭顱和另一具屍體縫在一起。隨即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頭盔的陰影遮住脖頸。他把玩了會兒手裡的三菱刺,充血的眼睛掃過一排排積灰的架子。慢動作遮蓋了他行動的僵硬,這位沉默的罪犯和其餘“同伴”一起,繼續遊蕩探尋。只不過別人看的是可疑人影,而他看的是積灰厚薄。同一時間。“我知道我們的戰場該在哪裡了。”殷刃說。“等等等等,你先別激動。就算資料是對的,我也不知道這個座標什麼意思!”盧小河抹了抹臉上的汗,“我需要研究,得等明天符天異起了床再……”殷刃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查詢符天異的手機號碼。盧小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小子越來越狠了。“他肯定一回去就睡了,到現在差不多。”殷刃邊翻通訊錄邊說。“我在。”一個帶著黑眼圈的腦袋從門後伸進來,口氣有點幽怨。“盧小姐狂奔的動靜有點大,我剛才就醒了。”“來得正好。”“還得要大黃小葛協助是不是?”盧小河努力把脫韁的殷刃拽回來,“你也需要休……”她還沒說完,便看到了那道間隙猛地大張,猶如突然圓睜的眼。這回殷刃撐得比之前每一次都久。間隙的漆黑中,各個混沌的空間泡沫般堆疊,閃爍出質感怪異的光。“符天異,我需要更多資料。”殷刃啞著嗓子說道。“我只需要查明一個座標……就一個座標。”符天異累得像全身被車碾過,“突破極限”是一種訓練方式不假,他還是要忍不住哼哼兩句。只是當他看清殷刃的表情,他一個字都不敢再多說了。黑暗的候診室裡,殷刃雙眸赤紅,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那人刻意收斂過氣勢,散發出壓迫感仍然如同刀刃切削面板。符天異伸出痠軟的手,再次努力運轉力量。他只覺得體內的肌肉全部被碾成了肉醬。先前再危險的任務,也沒有這樣鈍刀子割肉似的晝夜不停。腹誹歸腹誹,他手上的力量半點沒省。盧小河也不再多說,噼裡啪啦地敲著鍵盤。“小符,再穩點……我修正一下空間摺疊引數……”她連鼻樑上的汗水都來不及擦。“殷刃,今晚我只能做到儘量建立計算模型。現在我沒有可以模擬訊號的裝備,必須得從識安調間隙探測儀。答應我,等我模型完成,你必須去休息……殷刃?!”盧小河一聲尖叫,符天異嚇得力量都斷了。殷刃毫不遲疑地扯下了自己手機上的倉鼠掛墜,將手往異空間內一進一出:“訊號源完全一致,這樣行嗎?”“可、可以是可以。”盧小河吞了口唾沫。可以是可以,就怕殷刃一個失誤,間隙把手臂和倉鼠一起吞吃殆盡。“來得及。”殷刃的髮梢耐不住似的動了動,“相信我。”盧小河剛打算離開椅子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她狠狠嘆了口氣:“反正我完善演算法後就休息,不管你了!”“謝謝你。”殷刃兀自回答。入世頭一回,他攥著倉鼠手機鏈的手中滿是汗水。終於有了轉機。等他找到倉鼠手機鏈可能在的位置,就利用間隙把那邊的“異空間”打穿。狙擊手沒道理專門丟個手機鏈,鍾成說一定在附近。他要的答案近在咫尺,數天的黑暗之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曙光。殷刃使勁調整了下呼吸,他正準備再次撕開間隙,突然汗毛倒豎——窺視感。殷刃的黑髮徑直彈射而出,瞬間扯過一臉懵的盧小河與符天異。果然,下個瞬間,一發子彈穿過窗戶,直接轟向盧小河原本所在的位置。閃爍不止的機器被炸得焦黑,機械停擺的吱吱聲先後響起。“別擔心!”盧小河臉比死人還白,她抱緊懷裡碩果僅存的膝上型電腦,聲音勉強算鎮定,“我的資料都在私有云端,他破壞不了!”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餘光瞥殷刃的頭髮。“都可以再來。”殷刃說,“只要找到了路,都可以再來。”回答他的是又一陣火力壓制。純物理子彈從門窗中傾瀉而來,候診室的地板被炸成粉碎,鋒利的碎片不住飛濺。換成人,這陣勢足以把人打成肉醬。這回殷刃沒有藏拙。黑暗之中,一個又一個防護術法依次亮起。它們顯然進行過改動——周圍空間出現了水波似的扭曲。它們散發出微弱的熒光,將防護罩外的視野切得似真似幻。防護逐漸縮小,停在屍籠所在的棺材附近,剛好能站下三個人。“還能繼續嗎?”殷刃問盧小河。“必須能。”盧小河慘笑,“除非你能一下子把我丟出國,不然我懷疑他會追著我狙到老。”“我也能。”符天異呆滯地看著周圍的防護術法,“讓我幹什麼都行。”“很好。”殷刃握緊手裡的倉鼠。他一面維持著堅固的防護術,一面探出右手。殷刃再次撐開間隙,用倉鼠手機鏈去碰觸內部空間。這回他剛把手探進那些虛幻空間,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陌生的手。殷刃瞬間收回手掌,間隙再次快速閉合。就在閉合的前一瞬——呯!!!一枚子彈貼著即將閉合的間隙縫隙飛出,正中他緊握的右手。子彈不對。因為它碰觸到他的一瞬,殷刃的右手,連帶著那隻胖乎乎的倉鼠手機鏈,一同炸成了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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