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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1 章 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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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邪工”周貢頭痛如針扎。作為“役屍人”與“靈匠”的上級職業,他的役屍材料不算豐富,不像旁邊的“第一巫祝”喬商——她招來的厲鬼足以組成十萬陰兵,它們晃動著鬼煞騰騰的身體,將海谷市人民醫院團團包圍。一層層隔絕封印拔地而起,偌大的醫院幾乎被包成捲心菜芯子。上千個隱蔽型靈器同時運作,無數細碎骸骨在地下管道徘徊。周貢負責維持這次大型行動的隱匿,他帶來海谷的家底不多不少,這回全給掏了出來。識安本地駐守的甲、乙、丙級特殊調查組幾乎全部出動。奈何事出突然,工作量劇增。饒是識安分了周貢兩個甲級調查組,他的力量還是一刻不停地流失。周貢一張胖臉滿是汗水,活像被蒸籠打溼的白饅頭。“老符的信用還挺高。”周貢齜牙咧嘴地調控靈器。“他就說一句‘神降的氣息’,海谷分部真敢買賬。省級全面防衛方案沒啟動,附近的架勢倒差不多了。”“數值變幻規律與‘神降’相合。”喬商面色沉鬱地站在厲鬼大軍之中,蒼白得彷彿其中一份子。她手中漂浮著一個古舊羅盤,無數金色符咒在其上飄散。怪異羅盤指標顫顫巍巍旋轉,指到了金黃羅盤上的唯一一線黑色,正對數個血紅的“兇”字。周貢假裝沒看到喬商的臭臉色。“規律相合歸相合,強度差了許多吧——這兒的凶煞之力濃度哪有神降高啊!”周貢嘴上抱怨不停,手上的動作竟又精密了幾分。隱匿術法套娃般一層層增長,無色的防護將醫院包裹得更緊。此刻只要不是業內修行者,無論從醫院內外看,這都是一個靜謐無人的平凡夜晚。喬商沒理會滿嘴廢話的周貢,她單手執羅盤,另一隻手在其上不停捏訣。金色符咒在空中浮出各式圖樣,她的陰兵大軍隨之巡迴。它們碾過醫院各個角落,沉默地吞噬煞氣。厲鬼與生人摩肩接踵——科學崗們揹著探測器四處走動,時刻測算周圍資料。於他們看來,院內也不過起了詭異霧氣,叫人全身發冷。若他們能看清霧氣的原貌,怕是不止“全身發冷”這樣簡單。醫院院落的正東西南北,分別蹲坐了一隻大小堪比醫院主樓的巨大邪物。它們像是邪異化的鎮門獸,周身貼滿鱗片似的封印靈器。邪物形態近人的頭顱之上,嵌著大到畸形的眼與口。它們垂著長長的脖子,視線全部集中在廢樓方向——廢樓附近,傳來怪異而模糊的凶煞之力波動。那種感覺更接近冰層下的巨大暗影,時而遠離時而接近。而它破開“冰層”的瞬間,一場大禍不可避免。那是一場未知的火,他們只能用盡全力,將影響範圍縮小一些,再縮小一些。四隻巨大異獸身軀起伏,鏽蝕搖晃的鎖鏈如同柳枝,在黑暗中輕輕搖擺。鎖鏈空隙之中,識安的黑印員工們身著便服,漂浮在邪獸身周。他們個個面朝院外,赤紅符文逐層交疊。陰影的遮擋下,這些非科學崗們猶如四足蜘蛛,一刻不停地工作。飄蕩的符文凝成暗紅薄紗,它們在醫院上空搖擺扭動,極光般變幻不停。那些輕紗拂過的地方,空間如同灌注了膠水,有種奇妙的凝滯感。“這法術倒是新鮮,比之前的精巧。”大概是想找話題轉移注意力,周貢此人越累話越多。“……前陣子把咱們趕到外面調查襲擊者,海谷分部自個兒悄悄搞研究呢。”喬商翻了個白眼,陰兵們繼續在醫院內轉圈。它們的路線已然成了形,在院落中規律巡迴。地上是森森鬼怪,頭頂是朦朧紗帳。配上醫院方正的建築,一派壓抑荒誕的景象。咔嗒,本該平平無奇的一秒過去。原本輕輕飄搖的紅紗突然瘋狂舞動,姿態詭異非常,彷彿有無數看不見的巨蛇在其中掙扎穿行。凶煞之力的強度霎時間翻了個倍,狀態極端不穩定。喬商的厲鬼大隊匆忙改道,它們以廢樓為圓心,一圈圈快步走著,嘴裡吟誦著聽不懂的淒厲音節。周圍的煞氣被它們攪動成漩渦,逆著湧回廢樓方向。識安黑印們不約而同地加快了符咒編織速度。凝滯的空間裹挾著煞氣,將其集中在廢樓附近。灰白的廢樓幾乎被符咒纏繞成一片鮮紅,破碎混亂的空間被盡數遮蓋。醫院四角,四隻巨大異獸緩緩收攏肢體。它們張開巨口,發出嘶啞難聽的尖嘯。聲波陣陣盪開,廢樓附近的狂暴力量被波紋擾動,又漸漸沉下“冰面”。廢樓附近的片區,就這樣變成了一個玄學防爆箱。至於這箱子能不能扛住那股子來路不明的凶煞之力,恐怕連真正的鬼都不知道。除了頻道里時不時響起的簡短交流,氣氛沉重得可怕。周貢又耐不住了,他不由地嚥了口唾沫:“話說回來,老符給困在裡面,也不見海谷這邊的領匯出面啊?”“可能有事在忙。”喬商忍無可忍,她十指一錯,一隻厲鬼炮彈似的掠過周貢。煞氣凌厲,把他的長褲瞬間削成七分褲。周貢悻悻閉嘴。話說回來,喬商的猜測並沒有錯誤。作為海谷分部第一負責人,李念確實有事在忙。他疲憊地靠在會議室,面前是面無表情的天才馭鬼師項江——“有符行川在,我沒必要過去。總部總要留人。”項江說。“符行川被封在了異常爆發點附近,凶煞之力隨時都可能失控。”李念灌了口濃茶,使勁旋動保溫杯蓋子,“二十八年來,這是第一例類神降異常現象,外部人手越多越好。”項江:“第一巫祝、第一邪工都在,我們職能重複。”李念沉默地盯了他好一會兒。“我沒心情跟你繞,不如直說你不想去。”他的語調發寒。“是,我不想去。現在我的職階與你相同,你的理由不充分,我有許可權否決提議。”李念險些氣笑。自從處刑任務過後,符行川更加處處留心項江。奈何項江表現規矩,至少他們沒察覺到這小子和誰異常聯絡。誰知一到關鍵時刻,項江還真敢抗命——還是用近乎愚蠢的敷衍方式。更升鎮黃粱出世時,此人就陽奉陰違一次,這次又來。李念看著項江那雙渾濁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快意、膽怯或仇恨,只有堅定的“本該如此”,甚至還有那麼一絲期待的味道。這個“本該如此”指的是什麼方面,實在耐人琢磨。李念沒再多說,他當著項江的面兒連通前線。“喬商,我司最強馭鬼師另有安排。臨時指揮人員取消,從現在開始,你、我、郝文策三人一組,正式接手指揮。”話筒那邊聲音嘈雜無比,啼哭似的風聲裡,喬商不輕不重地苦笑了一聲:“時機倒是正好。”“怎麼?”“就在剛剛,凶煞之力爆發了。”……不久前,沉沒會海谷分部,地下屍庫出口。伴隨著凶煞之力的肆虐,附近門扉逐漸坍塌。無窮無盡的凶煞之力下,沉沒會的活人員工早已一命嗚呼,甚至有些就地轉為邪物。而那些本就是邪物的,此刻紛紛失了理智,尖嘯著衝出廢墟。只是那瘋狂止於看見殷刃的第一刻。那股狂暴的凶煞之力現出半透明的黑,它顯得無比渾濁,其中混了不少漆黑殘骸。可在那之中,殷刃的身影依舊鮮明。千年鬼王身上的紅紗錯開,露出兩條蒼白修長的手臂,以及一雙毫無遮攔的赤足。沒有封印遮掩,極強的力量順著殷刃面板逸散。為了抵禦周圍混亂狂暴的蠻力,殷刃漸漸釋放出屬於自己的凶煞之力。它一次次錯開那沉重的洪流,像極了扎入岩層的根系,艱難地向四下延伸。力量與力量的碰撞中,殷刃拼命壓縮力量,周身堪堪維持住了一小片安全地帶。那股莫名的凶煞之力灌注而來,不見停歇。作為一隻真正的凶煞,殷刃快要被四面八方壓來的凶煞之力碾碎,更別說沉沒會那些脆弱的設施。就在他們衝出電梯井的那一刻,無論科學玄學,沉沒會的各類器械齊齊爆裂。青煙與爆響交織,夾在著腥臭的焦糊味。周圍空間震顫不止,出現了明確的剝落傾向。沉沒會“斷臂求生”這一套還真爐火純青。屍體為頂,邪物為牆。沒了沉沒會礙事,殷刃的全副精力全用在了對付這股子凶煞之力上。狂暴的力量如影隨形,境況僵持,他沒有犯錯的餘裕。“狙擊手死亡,追擊繼續。沉沒會捨棄了這片過渡空間。”抵抗空當,殷刃言簡意賅地總結現況。一束髮絲繫上他的喉嚨,另一端纏上鍾成說的五指,將震動盡數傳達。【狙擊手背後有人,殺意不大。沉沒會將空間接向外界出口,保護自身。】黑暗中,瑩白的手機螢幕上快速出現一行行字。【走為上策。】殷刃扯扯嘴角。哪怕境況荒誕至此,鍾成說的口吻還是平和得嚇人,如同在向他分析打折商品的價效比。的確,眼下攻擊足以致命,卻不見殺意。凶煞之力的源頭已經死了,那些殘損屍骸組成洪流,還在時刻不停地襲擊他們——能操控到這個地步,幕後人顯然強到比肩狙擊手。可那人沒有親自撕裂空間,殺死身處劣勢的兩人,反而用了這種貓捉老鼠似的戲耍方式。處處都是死路,其中偏偏留了一線生機。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八成抵擋不了這樣痛苦而折磨的攻擊。但是……身體深陷狂暴凶煞之力的泥沼,殷刃握緊了行李箱的抓手。他曾在山間活了數百年。野獸最兇猛的撕咬並非來自於垂死掙扎,為了護住什麼而露出的爪牙,才是最為殘暴的。從這個年代甦醒之後,他好像還沒有真正地“夜遊”過?殷刃的翅膀團們把鍾成說壓進行李箱,緊緊裹在體內。只是剎那,紅紗伸展,骨鈴叮噹。殷刃身上的潦草紅紗徹底化為厚重紅繭,無數刻滿符咒的骨片自虛無中生出。它們射穿混亂的凶煞之力,直直擊中周圍的殘屍邪煞。那股凶煞之力只是純粹的力量。殷刃感受著那些即將崩毀的邪物,瘋狂捏訣施術。自己同樣擁有純粹的凶煞之力,而且他還擁有理智和技巧。如果把這些凶煞之力單純地想象成泥石流,此時此刻,他最該做的……崩潰邊緣的邪物們依照本能,柔順地響應了鬼王召喚。它們艱難地聚集在殷刃周身,屍塊為肉,邪煞為筋。邪物們化身鎧甲,將殷刃包裹在中心,於外部凝成一隻修長的長吻巨獸。下一刻,殷刃放棄了原地抵抗。他全力驅動這隻“巨獸”,飛快奔向遠方。凶煞之力的浸染下,邪物們如同見了水的泡騰片。它們體表冒出黑紅血泡,以一個駭人的速度崩裂。就在這層護甲徹底崩裂的前一秒,殷刃終於脫離了凶煞之力的包裹。在脫離凶煞之力浸泡的第一時間,殷刃連人帶箱來了個急轉彎。周身包裹的紅繭內,他手指成刀,割下一小把長髮。同一時間,殷刃身外殘餘的邪物們頃刻飛離,又被那不斷伸長的髮絲穿在一處。它們崩毀中的軀體附著上髮絲,漸漸變為細布質地,散發出死氣沉沉的黑紅。“去!”殷刃喝道。這層不透明的“細布”死死堵住樓道,與追上來的凶煞之力撞了個正著。就像水見了防水布,凶煞之力被它裹在其中,一時不得突破。沒錯,大天師鍾異,最擅長封印凶煞之力。他能做出裹在自己身周的柔和封印,自然也能做出更加強悍、更加殘酷的。殷刃十指相碰,拼盡全力操控那些髮絲。它們離了殷刃本體,再接觸狂暴的凶煞之力,不至於連帶本體發狂。只是減少影響的代價也有——離了殷刃身子,這些髮絲算是半個死物,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但殷刃只需要它們恢復最基本的功能。黑髮吸取了逸散的凶煞之力,瘋狂生長。而這股凶煞之力又無時無刻不在分解為煞氣,煞氣浸潤中,使得附近的邪物殘骸也快速膨脹。生長,編織,再生長,再編織。與殷刃周身的縹緲紅紗不同,黑髮以邪物殘骸為底,自身織就符文,瘋狂延展。它們更牢固、更強悍。那片“細布”就像一片狂長的面板,那股凶煞之力被越包越多,行動越來越慢。果然有效果!殷刃精神一震——他瘋狂壓榨自己的力量,千百個術法不間斷地迴圈往復。殷刃周身散出更多骨片,鎮壓更多邪物。層層殘骸化為布匹,將襲來的凶煞之力更多、更厚實地包裹。黑髮穿梭萬千次,泥石流般的凶煞之力終於停住,化為殷刃身前不遠的一個大鼓包。髮絲與邪物織就的“包袱皮”上,被撐得沒有一絲皺褶。殷刃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探出一點翅膀團,疲憊地摸向行李箱。裝有鍾成說的箱子毫髮無損,還時沉甸甸的。沒了追兵,想必如何找到通路這種事,可以讓小鐘同志給點建議。殷刃捶捶腰,正準備解開周身“紅紗繭”——那撐滿走廊,鼓鼓囊囊的“包袱皮”突然動了。猶如某個巨人將臉壓上“布匹”,原本渾圓的布料之上,凸起巨大而模糊的人類五官。只見那張臉掙動片刻,面龐徑直朝向殷刃,面部的肌肉帶著包袱皮挪動。那是張女人的臉,那是個誇張的笑。糟糕……殷刃的腦袋剛來得及轉完這個念頭,那些厚厚的“紅布”——他最為堅固的封印——就這樣在他面前輕巧地炸開。紅布炸成萬千屍片殘片,禮花紙屑般的屍片落下,那凶煞之力凝成的人頭口部大張,猛撲而來。……同一時間,廢樓之中。“都站我身後,離間隙遠點!”符行川近乎咆哮。間隙內部,一股狂亂的凶煞之力近乎噴射出來。它正面撞上符行川的防護術法,險些將其一舉擊穿。而它只是個開始。最初的崩裂後,那條將合未合的間隙如同傷口,不斷滲出極濃稠的凶煞之力。若不是符行川得了黃粱傳信,提前在外部也做了數道加固封印,後果不堪設想。符行川身周旋轉著無數金光符咒,一張臉也被映成金紙之色。此刻的符行川像極了支撐著廢墟樓板的人——他全力撐著防護,不敢有半點分神。而剩下四位癱在廢墟之下,正在瑟瑟發抖。“只要我活著,就有你們的命。”符行川的牙根被咬得滲出血來。“撐住,肯定會有轉機……喂,那個糰子,你也出點力!”大邪物黃粱噗嘰一聲,連滾帶爬地鑽進屍籠棺材,就此裝死。符行川:“……”不是他消極,這玩意兒算是這裡的實力二把手了。邪物本性不親人,果然指望不上。就算他得了符無涯的“天機”,知曉了自己的陽壽,也不能就這樣強撐下去。符無涯只是高手,並非神明。他所探測的“天機”,並非絕對。退一萬步,自己被動獨活的可能性也有。必須想想辦法。刨除科學崗盧小河,符天異、葛聽聽、黃今的天分都很不錯,可惜沒一個有經驗。哪怕是削弱版神降,也絕非新人能夠應付的。偏偏他光是抵禦凶煞之力,就拼盡了全力……必須想想辦法……“那是什麼?”面色煞白的葛聽聽抬起手指——鑑於某位中年人精力有限,符行川初步封閉間隙後,便把她眼前的黑暗術法去除了。誰想這姑娘膽子夠大,居然還敢往間隙那邊瞟。符行川下意識轉過視線,黑灰混雜的凶煞之力中,漂浮著一些暗紅殘片。邪物,有人屍的味道。大概是變異邪物的殘骸,不知道為什麼成了泥,又被做成這副模樣……中間還夾雜著一些漆黑絲線,它們本應編織成某種圖案,此刻卻破敗得不成樣子。“術法加工的邪物屍片。”符行川沙啞地說。葛聽聽的ai沒再答話。她沒敢直視間隙本身,直視看向那些不斷湧出的殘片。幾秒後,她摘下了識安的單邊耳機。“怎麼了小葛?”盧小河還把電腦捏得緊緊的,“你有發現?我也能看見那些屍片,它們很特殊?”“那些屍片不對勁。”葛聽聽的ai答得字正腔圓,“那些凶煞之力和人的屍體有點像,我聽見了屍體特有的雜音,靠近那些屍片的地方,雜音尤其尖銳。”“那些屍片似乎對它們有消極影響,我不確定。”她擦擦臉上殘餘的血淚,一雙還帶有血絲的眼轉向黃今。“黃今,你試著看一看。沒事的,看看邊角就好。”自從發現直視間隙的葛聽聽雙目流血,黃今就一直緊閉雙眼。一朝被點名,他腦袋上的冷汗瞬間多了層。“不是,咱們啥也做不了啊!”黃今大聲說,“保持安全就是最好的助力了!”葛聽聽不吭聲。黑暗之中,她原本柔軟的思維變得愈發像磚石。黃今一眼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句句“能幫多少算多少”……這丫頭,對現實的嚴重性沒有任何概念嗎?!不過仔細一想,她剛接觸玄學界,遇見的就是凶煞之力汙染和知覺錯誤……想想後來的案子,她也沒有接觸過什麼“正常”的參考標準。黃今有些脫力。只是這一次,葛聽聽沒有堅持要他幫忙。小姑娘見黃今沒有動作,她兀自轉過身,朝那些殘破的屍片伸出手。【這些屍片是屍體,我是役屍人。】黃今眼中,一條條單純到可怕的思維閃過。【這些凶煞之力排斥屍片,要是我把屍片拼好呢?】葛聽聽艱難地動著手指。與尋常獸骨不同,這些屍片控制起來尤其難,片片重逾千斤。然而這位年輕的役屍人依舊不肯放棄,固執地挪動它們。符行川皺皺眉,卻沒有阻止。沒過半分鐘,葛聽聽在原地劇烈喘息。她面色煞白,瞳仁震動不止,思維彷彿被榨汁機打過,不少負面念頭摻入其中。黃今沉默地看著葛聽聽。也許是她太過年輕幼稚,饒是負面思緒一波一波如流水,她的腦袋裡扎著幾個鐵打的念頭。【外面還有貓貓,還有剛認識的羅永珍她們,還有丁李子姐姐。】【我總有能做的事情。哪怕成功不了,影響減少一些是一些。】她的動作漸漸變得虛弱紊亂,可那些屍片還真被她拼起來一小片。符行川“咦”了聲,他只是稍稍一分神,眾人身邊的防護罩又一陣震動。“屍片上的黑絲線繡了極強的封印。”符行川好容易再穩住空間,“我可以現學,就是需要點時間。小葛,幹得好,你可以休息了。”可是葛聽聽沒有放棄。她堅持著挪動屍片,拼出的屍布眼見著逐漸變大。看到此人精神恍惚的模樣,黃今少見地沒有出聲揶揄,他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刻刀往掌心一劃,黃今攥緊拳頭,讓自己的鮮血滴上改造好的清心符。葛聽聽和盧小河頗為意外地看向他。“我總有能做的事情,不是嗎?”黃今嘟噥道,“雖然就是一點清心安神的效果,聊勝於無吧。”葛聽聽衝他笑了笑,再次挪動屍片。嗯?剛才那股煩躁暴戾的感覺消失不少,凶煞之力裡的屍片也比剛才輕了……不,與其說是輕了,倒不如說是她“懂得了怎麼正確操作”。葛聽聽頗為意外地瞧了黃今一眼,不過這不是閒聊的時候。她趁這股感覺還沒消失,更快地拼接起屍片。果真不是她的錯覺。隨著屍片上的符咒變得完整,周遭的凶煞之力隱隱有被壓制的跡象。她用餘光飛速瞄了眼還在流淌凶煞之力的間隙,雙手揚起——它化身為一片歪七扭八的創口貼,將滲漏最嚴重的幾個地方堵了個正著。源頭變弱,周圍的凶煞之力頓時淡薄了些,符行川臉上多了幾分明顯的笑意。“很好。”他說,目光不忘掃過黃今。“是我小看你們了。這樣一來,我也能分出點力量施術。你們整頓一下,準備……”符行川話音未落,剛被葛聽聽糊好一半的間隙,驟然全面崩開。崩裂來的毫無預兆,洶湧的凶煞之力迸射而出,瞬間將五人淹沒。……間隙內部,過渡空間。封印炸開的剎那,殷刃再次被那股凶煞之力沒頂。與上次不同的是,這回他毫無準備,並且體力不足。殷刃瞬間構建翅膀球,只來得及包裹住自己,以及身後的行李箱。這回的凶煞之力沒了先前的紊亂。如果說之前的襲擊只是追在身後的泥石流,這會兒泥石流化為土龍,正戰術清晰地壓制他。背後控制的人認真起來了。……他拿出了自己最強的封印術,結果對面還是貓玩耗子嗎?他的所有抵抗,如今甚至顯得有點可笑。破敗的翅膀球中,殷刃抹了把臉上的髒汙,努力平復呼吸。不,還不能放棄。自己只是要逃,不是要贏。包成球狀的翅膀顫抖不停,外部凶煞之力的侵蝕劇痛無比。殷刃咬緊牙關,努力壓榨著疲憊的思緒。就在這時,一隻手從行李箱中探出,用力捏了捏翅膀團。【殷刃,請你恢復原貌。】鍾成說握緊手機,亮起黑暗中唯一的一片光。【無論什麼邪物,原貌戰力更強。】“不行,會感知混亂!”殷刃當即回覆,“正常五感下,我才能好好護住你。”的確,和狙擊手搏鬥時的狀態更有利——但那時他以為鍾成說死了,眼裡只有亂跑的狙擊手,全然不顧對周圍造成什麼損害。可現在,他必須保護……【不需要。你還有觸覺就夠了,剩下的交給我。】鍾成說如此表達。他從行李箱中抬起身體,給了身邊的翅膀團一個擁抱。【交給我。】“……好。”殷刃閉上了眼睛。下一刻,灰黑的海洋傾斜而出。與之相比,湧過來的凶煞之力如同渾濁死水。他的觸覺變得麻痺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感知混亂的緣故,劇痛也成了鈍痛。五感消失,殷刃的世界陷入虛無。當初追逐的狙擊手徹底死去,周圍不見活物,寂寥得可怕。殷刃的意識再次飄散,他身周只剩邪物與屍體。它們在戰場遠處徘徊,迴盪著幾近於無的漣漪。一片虛無中,那些漣漪渺小而鮮明,彷彿伸手就能觸到。……如果在這個形態下故技重施,進行封印,興許效果會好些。思維分散中,殷刃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一個念頭,那些邪物像是得了死命令,向這邊高速聚集。彷彿眼前的一層紗被揭開,控制邪物從未這樣輕鬆過。可是敵人……敵人在哪?狙擊手還活著的時候,殷刃還能追蹤到屬於敵人的漣漪。如今它只剩被操縱的殘骸,混亂的五感之中,殷刃反而難以辨別目標的方向。突然,他體表某處傳來一陣拉扯,彷彿打磨好的爪尖劃過。非常微小而柔和的扯動。殷刃下意識挪動身體,結果正撞上一股襲來的凶煞之力。……鍾成說在指引他。儘管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做到的,但毫無疑問,他的搭檔在指引他的戰鬥。只有觸覺就夠了,原來如此。又一陣輕輕拉扯,殷刃縮起身體。這回他沒有頭髮,而是乾脆地捨出大塊軀體,它們體表浮出無數符文,與聚集而來的邪物結為一處。比起髮絲,大塊血肉的效果顯然更強悍。要是放在外界,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凶煞之力汙染源。細碎的思考劃過殷刃腦海,焦灼與壓力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接觸到殷刃血肉的邪物再次飛速膨脹,化為厚重的封印。只不過這一次,封印沒有柔弱地包裹那些力量——它們化作一把把鍘刀,將那些湧來的凶煞之力乾脆地分割。輕輕扯動。翅膀海洋湧動,與那股渾濁的力量糾纏在一起。悄悄拉扯。血肉聚集的鍘刀落下,那死去的洪流被粗暴分解。一段,四段,八段。封印將它們斬開,繼而死死隔絕。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那股力量被人指引著橫衝直撞,瘋狂破壞,似乎想要將空間本身損毀。凶煞之力洪流激盪,過渡空間中也出現了無數細小裂痕——若是放在平時,這足以擾亂一切有意識的攻擊。然而除了鍾成說,殷刃幾乎放棄了對外的一切感知。那人似乎成了他最為敏捷的戰鬥神經,殷刃出手極快,毫不猶豫。這種感覺很奇妙,先前維持人形,對戰的感覺如同凡人之於天災。如今他也化為天災,儘管疲憊不堪,儘管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卻十分安心。那人在他身邊一次次指引,纏繞而來的力量被封印隔得七零八落。分散之後,它們分解為煞氣的過程變得更快。終於,那股渾濁的力量不再動彈。翅膀海洋就地癱成一堆,緊繃的神經驟然鬆開,殷刃幾乎是躺著恢復人形。五感恢復的第一時間,殷刃懶得管空間裂縫,他第一時間看向鍾成說的方向。他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就凝固在了唇邊。鍾成說正站在離他兩步的地方。那人的胸口、脖頸、以及諸多細碎傷口,其上都沾滿了那些死去的凶煞之力……不,與其說是沾滿,不如說那些殘骸是被吸過去的。它們在斷口處蠕動,變幻,露出新生兒般嬌嫩的肉色。傷口內部,內臟先是嬰兒時期大小,隨即血肉迅速膨脹,化為成人型號。頭顱處更加奇怪——嬰兒、少年、成人的眉眼在肉球上混合。它們像極了某種怪異的電腦效果,油滴一般緩慢浮動融合,漸漸變成了殷刃所熟悉的五官。那是鍾成說的五官。甚至於在長成的那一刻,那顆頭顱還是歪斜的——鍾成說的脖子沒有扭轉,下巴卻對著左肩。而那位“凡人”只是摸索片刻,他捧住頭顱兩側,朝前輕描淡寫地掰動。喀嚓。最後的傷口緩緩癒合,鍾成說赤裸上身,安靜地站在殷刃面前。“殷刃。”他睜大那雙黑洞洞的眸子,輕聲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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